晋宁王妃请含章殿阮贵嫔懿旨,出京前往广陵探亲。
王府主从大小船驾十余座,宝帆张扬,桅杆林立,顺江而下,平稳航行。
笼华四五岁时,曾随父母去过外祖家探亲,只是那时她还不十分记事。此番去广陵,竟似首度远游般新鲜。心中既有与萧黯见面的喜悦,又有将到广阔天地的兴奋。
在船舱中半悬纱帘,但见江水悠悠,两岸春日景色美不胜收,心中不胜欣喜,无数咏叹在胸怀。
船在京口停泊了一夜,次日清晨起锚,转入泗水后,江面有大雾,船头船尾点起引路灯。
船队陆续靠岸,停泊在泗水畔广陵码头。
驻广陵的王府属官早已迎候在码头泊位。
笼华走出船舱,见周遭晨雾浓重,泗水畔烟柳婆娑,船只如在云端。
笼华在众人拥簇下踏上陆地,向前多行几步,方知这处广场十分开阔。
其上种植了很多琼花树,形如大伞,满树细碎的洁白琼花正开的热烈。
一株株琼花树在晨雾中如团团云朵,香气沁人。
在琼花掩映中,可见酒馆列肆,店旗酒幌招摇,各地旅人往来鼎沸。街边还有商贩和卖艺人吆喝揽客之声,若仔细聆听,还夹杂着伶人的琵琶胡琴,软语吟唱。
好一处如诗如画,繁花似锦的江北大城。
笼华心中陶醉,正欲蹬车,忽听身后传来叫骂声。
小杂种!
站住!
冲撞了贵人看打死你!
笼华回首就见浓雾中冲出一个孩子,蓬头垢面,发了疯一样奔逃,又冲出四五个粗壮汉子婆娘,来抓那孩子。
王府武士恐惊扰王妃,上前防护。
笼华猜想,应是某府仆役,追自家不驯的童奴。看那孩子身量也就十一二岁,不知如何挣命逃到这码头,想必是想逃离这座城。他任性逃跑,被抓回去,定要吃苦头。
笼华命武士拦下那一干人等。
笼华眼见武士去抓那孩子却扑了个空,那孩子灵活一躲,凌空一个跟头翻进了浓雾里,倒像只猴儿。
王府武士很快带了那孩子回来,连抓人的汉子婆娘都带到了王妃面前。
笼华示意身侧内官发问缘故。
有个领头的汉子答说,自己是广陵城南郊圣慈育孤园的管事,这孩子是新进育孤园的孤儿,不懂规矩,被管事骂了几句,就跑了出来。
他们只好追出来,把他带回去。
本朝圣上慈悲,敕命各地兴建育孤园、扶老园,以助养失亲民童、鳏寡孤独民老。
只是,这孩子为何拼命要逃。
笼华看那孩子穿着肮脏不堪的粗布短衫衣裤,头发蓬乱,满面黑泥,只一双眼睛明亮,在武士手里,仍是不老实,左右挣扎。
笼华目视女官非雾。
非雾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清脆答:“我叫吴钩!”
笼华心想,是兵器的那个吴钩吗?这孩子出身军户不成?
非雾又问吴钩:“你为何要逃,你可愿意和他们回去?”
吴钩跺脚发狠:“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几个壮汉婆娘怒目瞪视吴钩。
一个长着一双灵活三角眼的婆娘却陪笑说:“你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外面的艰难,你且和我们回去,你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都依着你。”
非雾问吴钩:“他们让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
叫吴钩的孩子还未回答,那三角眼婆娘忽然跪地叫起屈来:“贵人在上!民妇在育孤园半辈子,经我手养育的孩子总有千百个,我不求都叫我一声干娘,只求菩萨圣人知道我们这份心。”
这时候,有广陵衙署的巡街官差挤进来,向州府官解释道:“这处圣慈育孤园是圣寿节后奉旨兴建的,柳太守私人布施的钱款,管事都是从别的育孤园调好的。这些小事,不必扰动贵人,由他们自行处理就是。”
这时,王妃道:“我看这孩子倒投缘,随我去府里做个小客,等两日就送回,不知育孤园各位管事可同意?”
育孤园的孩子都是民籍,又不是谁家的家奴,那几个管事自然没有理由拦着。
眼睁睁看着贵人车队带着孩子消失在浓雾里,交头接耳,互相指责埋怨。
有说不该收留这野性孩子,早晚惹祸。
有说不收这个,到哪里去寻别个?
有抱怨说,这一两年送出去的太多,早没人了。
三角眼的管事婆娘露出阴狠的神色:“这个要不得了!需得去买,只要有,多高的价都出!少一个数,我等的买卖和老命就到头了!”
王妃车驾进了衙署后身的刺史宅邸,也即行王府。
郡王仍在州府衙署理事,派内侍监河鼓来迎王妃入府。
笼华未乘步辇坐舆,只缓缓步行,打量这刺史宅邸甚是宽阔,似比京中王府还要大些,只是花木粗糙、布置草率,想是疏于打理的缘故。
一问河鼓,果然说,家主平日里都在外面院落住着,不回内院。只因王妃来探亲,才临时让人收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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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华命河鼓带路,前往郡王平日歇息的外院。刚走进一处院落,恰遇萧黯与辅臣及左右侍从也走了进来。
夫妇二人分别月余,乍然相见自然欢喜,然而身处外院,不得不彼此客客气气见礼问安。
萧黯身侧是个身量极高的郎君,铜冠布袍,不修边幅,剑眉星目,方面阔嘴,举止草率。
萧黯向笼华介绍,此是王府司马徐子瞻。
徐子瞻行礼:“臣徐子瞻拜见王妃。”
“徐司马免礼。”
笼华认真打量几眼,此人竟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明明世家郎君,却如此粗糙,果然萧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