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男先人去世那年,他们都未出生,女先人去世那年,正是她与萧黯的生年。
竟不知彼此能有什么渊源。
萧黯和笼华执帚扫去前后枯草落叶。
整理完毕,再度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大礼。
笼华听萧黯在那边告先人:
晚辈萧黯携妇笼华叩拜先人。
晚辈此生立志爱护妻子笼华。
顺境敬爱,逆境扶持,白首永偕。
生同衾,死同椁。
无论世事,不改初心。
特告祭先人英灵。
萧黯说得缓慢,郑重,最后声音已有哽咽。
想自己与笼华从来都是同命相怜,他们都是遗腹子,都是生母早逝。本来天涯海角的两个孤儿,不知因何命运牵绊,竟有两世姻缘。
笼华本来懵懂,并无感恸,忽听萧黯说,生同衾,死同穴。
突然就被触动情肠,痛入心扉。
眼前崔氏夫妇,虽英年早逝,在那黑暗黄土之下,至少彼此陪伴,并不孤单。
人活百年,终有一死。不知她与萧黯能携手走到几时。不知死的时候,他们能否恩爱如初。
她怕黑,她希望在那永不见天日的墓地之下,他仍然在她身旁。
两个人一起化为白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笼华听萧黯声音哽咽,自己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于是,再也止不住。
哭着哭着,竟已不再是为自己和萧黯终有一死,而是,忽然觉得,这坟墓之下,埋葬着两个重要的人。
她在哭泣中渐渐忘记了萧黯在身侧。
好像自己长途跋涉,就是为拜祭他们而来。
自己飘零人世,就是为在他们墓前一哭。
孤独、疲惫、屈辱,都在他们墓前得到安慰。
笼华哭的止不住,觉得伤心欲绝,好像南北三国再没有一处是家,她已被所有人抛弃。
天地之大,唯有这里可以容留她的血肉,唯有这里是她的归宿。
萧黯过来拥抱住了她。
笼华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忽然有些恍惚,辨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他也在流泪,他也伤心吗?
“阿笼,我在这里,这一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说。
笼华恢复了神智,他是她的夫君萧黯啊。
她缘何为两位陌生先人这样伤心。
笼华在回程的车里仍止不住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萧黯抱着她,强忍着泪。
他心疼前世的爱人笼华。
因为与他订婚的缘故,她的身世被揭穿,从此失去了夏侯府的庇护,不容于南朝。只能忍辱避往西魏外祖家。
西魏又何曾是她的家,她又漂泊至东魏,寻访生籍,能找到的却只有生身父母的冰冷坟墓。
她孤苦无依,一个人拜祭亡逝父母,不知是怎样的伤心与绝望。
她父母若在天有灵,看女儿孤苦,又不知怎样的心痛。
笼华历经坎坷,却从不愿在他面前示弱,而他却年幼无知,自私狭隘,不能体察她的脆弱与伤痛,看不明白她的自我保护,反倒常指责她的冷硬和锋利。
萧黯万般遗憾和痛悔,却已难抚慰逝者。
唯有呵护眼前的笼华,以慰自心。
他们回到暂住处,院子静悄悄的,人都不知去哪里了,问留守的长信,他也不知道徐子瞻他们去了哪里。
到了昏时,徐何二人才回来。
两个人都面色不善,好像都气呼呼的。
萧黯惊异,他认识徐子瞻前后加起来近二十年,没见过他和女人生气。
于是好奇打听,徐子瞻愤愤道:“君与夫人好意做媒,恐某要辜负了。何氏做朋友尚可,做妻子恐怕不睦。”
萧黯更加好奇,“你不是定要寻个知音为妻吗,既她是知音,为妻为何不睦?”
“话不投机。”
“呃……什么话不投机?”萧黯决心做个参谋。
徐子瞻挠头苦恼,“我也不十分晓得。”
萧黯:………
“本来好端端的巡访孝崇皇后陵寝,我一时有感而发,说女子当母以子贵,妻以夫荣,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她就突然不高兴了。”
萧黯听来觉得这些话没毛病啊。
他还可以想象,徐子瞻说这话时可能还带着得意炫耀,有讨她倾慕之意。怎么就惹生气了。女人真让人费解啊。
“那么,她说了什么?”
“她说不求未来夫君紫袍蟒带,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
萧黯觉得,小何氏的话好像也没毛病啊。
徐子瞻说:“你没听到她的语气,绝对是赌气,好像是我为功名就要丧失了人性似的。”
萧黯莫名其妙,这误解从何而来。
“她还说,他的夫君,不管是布衣草民还是出将入相,只不能妻妾成群。”
萧黯无奈,原来这句才是关键。
徐子瞻虽然并不风流放荡,但也有两个体己的婢女,以后恐怕也难断了姬妾。
笼华这边也问何玉暇缘故。
何玉暇气鼓鼓的说:“原以为徐六郎是个胸襟开阔的大丈夫,未想竟也是狭隘庸俗之徒。今日巡访孝崇皇后陵寝,他竟说,女子一世,若妻以夫荣,母以子贵,则生而无憾;丈夫一世,若得赫赫功勋,贤妻美眷,此生无憾。”
笼华心道,男人都这么想,只是这徐六郎怎好直接说出来。
于是也义愤:“妻子还没娶,就说要美眷,岂有此理!”
何玉暇说:“他自去建功立业,贤妻美眷,我自去游山玩水,参禅奉道。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要往一处凑。”
笼华一听这话,忙开始为徐子瞻说好话,但玉暇已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