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慧开了院门,顾秀进来,站在门口,见到成文娟。母亲在她耳边骂了成文娟许多年,在她的印象里,那是一个长得凶恶刻薄的女人,可是眼前的这个成文娟与她印象里的那个并不吻合。她皮肤白晳,身长微胖,慈眉善目。
见她在努力地练习走路,顾秀鼻子一酸,眼泪即刻落下来。她转过头去,摘掉眼镜擦眼泪。
成明慧把菜放好,装一壶水出来烧茶,将顾秀叫到小桌子旁坐下。
成文娟向她们挥手,含糊不清地问:“谁?”
“我朋友。”成明慧大声地回答。再小声地向顾秀解释:“我妈问我你是谁。”
成文娟笑,不再说,重心转移到自己在训练上。顾秀盯着她,内疚地说:“这就是顾问造的孽。”
成明慧看着母亲笨拙的训练姿势,回想起往事,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没想到,当初觉得那么难熬,竟已经快两年了。她听林益川说,顾问在追求我,一下便急起来,血压升高导致颅内出血。送去医院抢救,一下了花了好几万。那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她手里也没什么钱。我不甘心,跑去找林益川要钱,把这笔账算他头上。他也觉得自己有责任,便给了两万。可是两万哪里够?”
“钱很快再花完。我又再次去找林益川,他说他不想这样被我敲诈勒索,不如我跟他结婚,他付医药费名正言顺。我没得选择,只好答应跟他结婚。我妈在康复医院,一个月花费近两万。那时候我跟林益川感情并不好,我常常一个人下了班,为了省点钱,骑车去康复医院看她,给她喂饭,擦身子。”
“她人是清醒的,只是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受了委屈,不敢跟她说,更不敢说自己结婚了,以免再刺激到她。后来工作有了起色,原来的老板给的待遇好。益川科技智能管家数据遭窃,背后指使人是顾问,他查到我跟顾问是兄妹,以为我们合伙算计他。最后我跟他离婚,搬到高坪村来,护工是原老板的一个远房亲戚,帮我一起照顾她。”
“如果没有顾问,我们的生活不是现在这个轨迹。”
水开了,成明慧取下水壶,洗杯子,冲茶叶。顾秀内心苦涩,从前再多的恨,见到成文娟这个样子,都化成了深深的自责。
喝下两杯茶,成明慧去厨房做饭。一个小时之后,简单的三菜一汤就做好了。其中还有成文娟特殊的饭,一碗碎虾仁粥和鸡蛋羹。成明慧解释:“我妈现在只能吃软的东西。”
四个人在餐桌上坐下。成文娟坐着轮椅,为了方便她吃饭,成明慧弄了一个长方桌,下方是空的,直接盖到轮椅上。她胸前围上小孩子用的那种围脖,取了勺子来,努力练习吃饭。
她的行为能力比小孩子还差,才吃了两分钟,桌子围脖上掉得到处都是。掉的多,吃的少。
顾秀忐忑不安,成明慧和护工却神泰自若。成文娟也没有气馁,继续吃。眼看着勺子要送到嘴边,却因为手抖着又要掉下来。顾秀赶忙去扶她的手,这才没掉。
成文娟笑,样子有点傻,然后吞吐着说:“你……吃……”
顾秀一阵心酸,低下头,用碗盖住自己的脸。
成明慧说:“我们都把她当正常人看待。”
顾秀吃不下,把碗放在桌子上抹眼泪。护工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吓着了吗?”
成文娟听了护工的话,当真以为她自己吓着客人,便示意护工把自己推走。轮椅才调了个头,顾秀站起来,双手摁在轮椅扶手上,抽噎着说:“成阿姨,我是顾秀,我是顾秀啊……”
说完这句话,她便放声大哭,好似受了很久的委屈,在此刻得到发泄。
成文娟愣住,手足无措。过了许久,就在顾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才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