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仁宫呆了数月,我同众人也渐渐熟络起来,也发现了那些佳肴美馔、绣冠华服背后的辛酸。
宫里头正经主子们之间争什么,我不曾上去过,不大清楚,但奴才们之间争什么,我呆了这半年多,心里非常清楚。
人性本恶,尤其是在宫中下人这一层。
不大流动的人际环境,或明或暗的压制惩戒,墙倒众人推的看戏情绪,背地里阴着较劲的宫女嬷嬷,严苛到令人奔溃的规矩道理,凡此种种,早已将许多人逼到疯癫的边缘。
很多时候,大家都是拼了一条命在忍着——但很奇怪,忍的再痛苦这些人也能忍得住。大概,人性的边缘在这里已经模糊,底线可以放的一低再低,膝盖可以跪的一屈再屈,大家趋着赶着往中心那几个人身边凑,巴望着天神的甘霖能往自个身上滴个一滴两滴,好让自己看着比别人额外尊贵几分——尽管这样的尊贵从来不长久,众人对此仍是着魔般乐此不疲。
那些尖儿上的人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端午以来,眉舒成为皇上赐号的第一位贵人,英贵人,地位也渐渐高了上去——与几位娘娘交好起来。这天清早,正值她们往太后这里来请安。
太后早膳已毕,我和乘月站在太后两旁,眉舒同和妃娘娘、季嫔娘娘、荣娘娘等人一大群人穿的斗艳争奇,进殿分次序向太后请了安,我和乘月等人也依礼节向几位妃嫔请安问好,大家便都围着太后说话解闷儿。
太后本不与这些人相熟,不过说些面儿上的话,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便令我讲《白兔记》的戏与她听。
其实我原本对戏文一窍不通,但自那日端午被皇后的宫女一语点醒,我便发奋背诵戏本子,每日趁着别人还未起的空当儿背,捉着别人已入睡的时候儿背,晚上太后睡觉我坐更的时候背,白天不午歇也要背,从来都选些薄薄的戏本子贴身装着,有些时间就翻看回忆,背了一叠又一叠晋元五代的戏文词藻。正是熟能生巧,近几日来我讲戏讲的生动红火经险曲折,十分受太后喜爱。
这《白兔记》讲到李三娘被逼着离家,独自在石磨旁生下儿子,自己咬断脐带,哥哥嫂子却趁着她昏过去将孩子丢入了鱼塘中,太后不禁落了泪。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没说话,我讲的正带劲,言语激昂,陈情述理,准备继续讲。
我竟然在这位并非正儿八经的太后眼前吃得挺开?座中的宫中新贵眉舒便有些不平静起来,大约是想当着我的面卖弄一下她尊贵的身份,她向自己小桌上碟子里取了一块糕,用染得红亮的纤长指甲拨弄着,道:
“太后您老人家也是肯省就,既这么爱看戏,您就叫咱们皇上给您在慈仁宫修一个小戏台,再请一班唱戏的,您老人家也可以天天看了,光听这么讲的反倒没意思了,只能听声儿,看不着人。”
太后并不知眉舒这话是要贬一贬讲戏的我,众人都在旁边围着,在敏感心细的太后眼中,这番话听着倒有几分意思像是我一个当太后的还当的挺省事儿,修不了戏台子请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