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头往后仰了仰，斜靠在门上，想到门外的人也同自己一样倚门而坐，我忽然感到这冰冷的铁门也有了温度。
“贝勒爷的好意，我心里十分感动，却也有几分不敢当。”我道。
宫里的高低贵贱等级太过分明，绝大数人早已习惯这种分明，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该交往的人，循规蹈矩，不肯越一分一毫，不知不觉中，我也好像被同化了。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尊贵贝勒爷的温暖，让我一下子不太能招架得住。
那人一笑，带着几分对我这种妄自菲薄的嘲弄，“你就非得要看轻自己？”饮了一口酒：“这些人也是奇，再累的差、再刁的人都能习惯得了，唯独别人的尊敬习惯不了。”
果然是主子口中能说出来的话，我被他这话损得有些失落，不经世事沉浮的他哪知道，做下人的要是有的选，谁肯看轻自己？像我这样稍微得了几分主子喜爱的，就不明不白地被阴了，关到这里来，若能得了主子的尊敬，可不知还要什么下场。我想起了柳疏辰曾说过的话，地位低的人，别人若看轻他，日子长了，连他自己也看轻他自己。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向他道：“贝勒爷居阔府深宅，可曾见过街市间的手艺人耍猴子不曾？”
那人见我问的有些意思，道：“便是见过，何出此言？“
我接着道：“那些小猴子自小便被手艺人用绳子拴起来，教些讨好人的本事，喂些不算最差劲的吃食，这猴子自幼便不曾见过外面的所在，这叫做坐井观天。等到学个七八分了，长大了，这手艺人即便是解了那绳子，猴子们也毫无跑脱的意思，这叫做固步自封。正如俗语‘林子大了，什么雀鸟都有’，这猴子中也有些能知反抗的，挣扎脱了跑了几回，到了外面却又不能知方向，被捉回来一顿好打，再跑，又是一顿狠打，日子长了，也没有猴子敢再跑，这叫做芝焚蕙叹，唇亡齿寒。如此这般，贝勒爷可能了解了？”
门外那人长笑，道：“你既能说出这一篇话，能知这许多理，自然是一个身处羁绊而能跳脱繁杂之人，我果然认得不错，这半壶酒，敬你！”说着，将壶中所剩之酒一饮而尽。
我抱膝坐着，没有答言，苦苦一笑，也将酒饮干。
夜已更深，或者已经将明，反正我们二人处在这无半扇窗户的砖室，也不能知晓天色。
沉默中，我和他都不再说话，隔着同一扇门，倚着同一扇门，静静坐着。
夜是如此的静谧，如此的幽深，不闻丝毫杂音，不晓半分虫鸣，彷佛关押着我的这方砖笼不见了，头顶的夜空虽不见星辰，却一定是无边宽恒，眼前的黑暗虽不见五指，却渐渐晕出了似锦繁花......
“哐哐哐！”我被一阵敲门的声音惊醒。
“呆的如何？”门外是刘公公的声音。
黑暗中，我打了个哈欠，又忙收了，道：“大半夜的，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天已经中午了！你可是关了一夜关糊涂了？这会子你还是要关着不能放的，只是饭还得吃，我老人家见你可怜，赏你出来吃个饭！前头看守的太监们坐的地方摆了你的饭，放你出去吃了，你自己再回来，且记着别逛出了乌阁的门！叫不相干的人瞧见了，别说你，我老人家也挡不下这档子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