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张往常用膳的大圆檀木雕花桌上，还摆了不下一百道其他各式各样的新鲜菜色——大约是他今天要宴客的原因，每个盘中的份量似乎也比往常多一些。要知道，平常皇上的菜虽然也有几十一百道，但份量很少，而且以好看为上，并不考虑份量。
我往席上望了一眼，这其中我能叫得出名字的，大约就是清蒸鲈鱼、凉拌三丝、茄饼，还有一只油亮亮的烧鸡卧在盘中的绿菜叶子上。这些吃的，入了宫，名字也往往会改成符合宫中气度的名字，比如炖鸭子炖鸽子，进了宫就演化成‘带子上朝’这样大气名远的名字。还有许多其他的菜，呈在瓷白色的小碟子中，一圈圈往中心围去，一道道摆得极其工整，这些菜大多是帝王之家的摆设和排场，做的繁琐精致而不耐吃。
窗外能听到分明的滴雨声，窗内的我，用筷子挑了几丝野雉白肉细条，几小块鹿肉、雉肉、菱粉之属的，放进我眼前不断冒着热气的银质小锅。
我觉得火锅辣一点会好，我面前的小锅里漂着点点红油。而皇上不食辛辣，用的是御膳房的师傅用了不知道多少条鹿骨猪后骨熬出来的白汤，里面漂着一些八角、葱段之类的调料。至于额吉，我也不知道他的口味是怎么样，只是他面前的小锅，看起寡水清汤，像个十足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反正我对他的小火锅是提不起来胃口。
我夹了一筷子细肉条，尝了尝，向皇上道：“皇上最近怎么都没有宣侍寝？近日后宫安静有序，人人心暖绪高。”
皇上往他的锅里丢了一块冷肉红色的鹿肉，笑道：“朕不宣其他人，你难道不高兴？”
我忽想起额吉在这里，我问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无理，便道：
“听得钦天监新造的天文仪象近日落成，妧伊不知道，这些器物是怎么运作流转的？”
皇上放下了筷，道：“南怀仁教士费心四五年，又兼天生才能，才做得这样的仪器。俗话说，人各有道，这方面的制动之理，朕也只是略听南教士讲解过几次，具体的测绘，朕还要委托南教士。不过，你既然这样好奇，来日朕带你去观象台瞧一瞧。”
额吉饮了一小口酒，道：“南教士是西洋人，与咱们大清之人思想不同，这些观天象、推节气、定立法的方式也与咱们不甚相同。南教士将西洋工艺与咱们大清的铸造工艺相糅合，造出这样前所未有的仪器来，以后天文历法这些，都要靠他了。”说毕又饮一口。
他们这样一说，我更好奇这些仪器了。宫女太监们的传说中，钦天监的人断吉凶、测祸福、通天地、演星历，厉害的了不得，我道：“这很好，我倒是想去看看。”
皇上笑了，他将自己锅里的鹿肉夹到我碗里，道：“尝尝。”
我有些嫌弃那块在浓郁骨汤中煮得发白的鹿肉，看起来不酸不辣，没什么胃口，我夹回去给皇上，道：“皇上自己吃，不要管我。”
皇上哼哼着，似乎有些不愿意了，道：“这可是朕特意为你煮的，好吃着呢，为何不肯吃？”
额吉在一旁冷着脸，一声不吭提起筷子，将皇上碗里的那块鹿肉夹起来，沾了醋辣酱，丢到我碗里，道：
“现在可以吃了。”
还是额吉了解我，我一口将那块丰满而滴着油辣椒的鹿肉夹起来，塞入口中。劲道而冒着热气的鹿肉，配上热辣的椒油和三分醋，那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被打回来的小鹿的腿肉，细细地、一条条地在我齿间被咬散、撕裂，变得柔软贴人、酥烂可口。
鹿肉下了肚，我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发现皇上和额吉都瞪着我。
我一下子弹起来坐了个直，道：“怎......怎么了？”
额吉白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德嫔娘娘......也太忘情了些，我们做臣子的在这里，就不能收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