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夜雪
晕晕沉沉睡过一觉,杨铭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红罗帐里,暖香佣倦,枕边的许莹却已不在床上。
“将军,您醒了……”守候在房里的如画听到杨铭起床的声音,赶紧过来侍候。
“哦,许莹呢?”杨铭抬起胳膊让如画服侍着穿衣服,却看到她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的样子。
“如画,你怎么了?”
“将军,许少奶奶出去找张二嫂吩咐事情去了。”如画鼻子一酸,泪水又在眼框里打转,“将军和许少奶奶在屋里吃饭的时候,奴婢在门外挡着栀少奶奶,栀少奶奶她……”
听到如画这么说,杨铭也猜到了七八分,多半是小栀忙完东裙房的事情,找不到自己,就拿如画出气了。
“哦,如画,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这一安慰倒好,杨铭话音未落,如画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好了,如画,别哭了……”杨铭搂着如画的肩膀,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将军……”如画一下子偎倒在杨铭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梨花带雨的俏丽脸蛋埋在杨铭的脖子里抽泣着。
“如画……”杨铭柔声唤着怀里的女子。
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如画,低下头去亲吻她的脸颊,泪水吻在嘴里,一阵苦涩的滋味。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如画身子一颤,触电似地迅速挣出了杨铭的怀抱,抬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捧起衣服低头侍立在一旁。
“将军,您起来了……”许莹进了屋,满脸含笑地问候道。
“哦……”杨铭整理着衣领口,含混地应了一声。
“将军,外面下雪了,等会将军就在奴家屋里吃晚饭吧。”许莹一双桃花眼里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吃晚饭?”杨铭猛然想起自己中午还没给牢房里的韵秋送饭。
青砖厚重的库房里,韵秋扶着床栏,缓缓地下了床,脚步刚迈开,就感到右腿的伤口一阵扯痛。
轻轻地一声叹息,她在床边坐了下来。
墙顶上的花孔透进来的天色渐渐暗了,屋子外面北风呼呼地吹着,一些细小的雪花从花孔卷了进来,在屋梁下盘旋飞舞,及至掉落下来,却又看不到踪影了。
上午杨铭离开后,韵秋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半天,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挠着一样,怎么也无法睡着。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抱着自己,她想挣开,身子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好不容易挣脱了,睁开双眼,却是冷裘孤枕,空荡荡冷啾啾的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独卧牢笼。
时间慢慢地流逝,韵秋感到自己心里的期盼越来越强烈,她撑着身体下了床,却行走不得,只能默然地又坐回床边。
“我只是饿了,盼着饭食快些送来罢了。”她对自己说。
期盼的仅仅只是饭食么?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韵秋不能回答,她甚至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不愿听到这个声音。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厚重的木门推开了,寒风卷着雪末扑进屋里,那个她曾经想杀的男人提着食盒从风雪中进屋了。
“唉,你怎么起来了。”杨铭的声音中带着关切,“你伤口刚愈合,要卧床休息。”
韵秋抬头看了杨铭一眼,冷艳的脸上泛起几分迷惘。
“快点躺回床上去吧。”杨铭将食盒放到床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胳膊架到韵秋的腋下,托着她上了床。
“你快吃东西吧。”他取出食盒里的饭食递到韵秋手里,“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有些别的事,给你送饭晚了。”
说到这里,杨铭脸上不禁一红,他所说的“别的事”不过是在许莹的香闱里颠鸾倒凤罢了。
“不要紧,我还不饿。”韵秋低着头回了一句。
杨铭笑了笑,点上一支香烟,在屋里一边踱着步,一边看着韵秋。
韵秋停住筷子,抬头看了看杨铭,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又低下头大口扒着饭。
“还说不饿,你吃得这么快……”杨铭笑着说。
“我……”韵秋想要说话,却不小心呛住了,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快点吃吧。”
待到韵秋吃完了饭食,杨铭仍旧是扯了纸巾递上。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韵秋冷冷地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纸巾。
“为什么?”杨铭嘻皮笑脸地说,“每个女人都希望男人对她好……”
“我不需要!”
“你不是女人么?”杨铭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已有夫君了……”
“你胡说什么!”韵秋冷艳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那就是没有了?”杨铭涎着脸说,“那我干嘛不能对你好?”
“我比你大——”话音未落,韵秋立即感到这话不应该是自己说出来的,她不禁银牙紧咬,心里恨恨地骂着自己。
杨铭呵呵笑了笑,手中的湿巾凑到韵秋的嘴角轻轻擦拭起来,韵秋偏着脸躲过,他手中的湿巾便跟着追过去,韵秋又往另一边偏脸,湿巾就往另一边追,韵秋自知无幸,只好让他给擦了。
“来,吸支烟。”擦完嘴角,杨铭掏出一支香烟递给韵秋。
明末的妇女吸烟率是很高的,崇祯末年甚至有“三尺童子莫不吃烟”的说法,是以他给韵秋递烟,也不算是唐突之举。
香烟是在明末传入中国的,明万历间莆田人姚旅《露书》载:“吕宋国有草,名淡巴菰,熏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初漳州人自海外携来,莆田亦种之,反多于吕宋,今处处有之,不独闽矣。”这是中国有关烟草的最早的文字记载。
烟草自从传入中国,便成为了人们的喜爱之物。明末杨士聪《寒夜丛谈》云:“余儿时见食此者尚少,迨二十年后,男女老少,无不手一管,腰一囊。”清初王肱枕《蚓庵琐语》亦云:“予儿时尚不识烟为何物,崇祯末,我地遍处栽种,虽三尺童子,莫不食烟。”
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妇女和男人一样,对烟草的喜好程度都是相当深的。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陶庵梦忆》云:“余少时不识烟草为何物,十年之内,老壮童稚、妇人女子,莫不吃烟。”清初王士禛《香祖笔记》云:“今世公卿士大夫下逮舆隶妇女,无不嗜烟草者。”
清代学者金学诗《无所用心斋琐语》描述苏州一带官绅之家娇柔女子吸烟之状:“苏城风俗,妇女每耽安逸,缙绅之家尤甚。日高春犹有酣寝未起者,簪花理发,举动需人,妆毕向午,如出闺房,吸烟草数筒……”
一些诗人更是将女人吸烟的姿态描绘得十分动人,如明末清初女诗人朱中湄在《美人啖烟图》诗中云:“惜惜佳人粉黛匀,轻罗窄袖晓妆新。随风暗度悲笳曲,馥馥轻烟漫点唇。”
“你倒是有些古怪玩意。”韵秋接过香烟,却见这洁白细长的烟卷饱满而光滑,尾部的过滤嘴和烟杆天衣无缝地接合在一起,拈在手里像是一件艺术品,真不知这玩意产出何地,又是怎么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