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凤撵一走,永乾宫外立马空旷起来。
于丹青眉头一皱,恹恹的趴伏在榻上。
唐夫人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抹掉眼里满满两框水汽,握住于丹青的手,哽声道,“孩子,你受罪了,都是舅母——”
于丹青下巴一指永乾宫大门,“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们,这么晚求见父皇,可是有事?”
唐夫人抿了抿嘴,道,“一点小事,误会已经澄清,没事了。”
“哦。”于丹青笑了笑,“更深露重,你们是回府,还是去我宫里歇着?”
“你伤这么重,我们去你那坐坐,顺便给你炖些滋补汤品,天亮后回府。”安远侯夫人道。
“好,多谢义母。”于丹青含笑应声。
*
昭文殿门外,赵神医抱着一个盒子守在门边,见于丹青等人走来,忙上前行礼。
安远侯道,“王爷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
于丹青回头看他,“义父多虑了,你我父女,说这话也太见外。昭文殿这么大,还没您和义母的栖身之地?”说罢,对婧霜道,“先请赵公公进屋。”
婧霜颔首,领着赵神医进了府门。
沈嬛过去抱住安远侯的手臂,小声道,“爹爹,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谋命好时机。”
于丹青失笑,“她不会那么傻。一会儿就该上早朝了,恐怕您刚回府又该起身进宫了。”略微压低了声音,道,“今夜着实不是出宫好时机,她不动,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动,若是您遭了埋伏,对方便是一石二鸟,既伤了您,也抹黑了她。”
安远侯冷着脸点点头,忽而朗声笑道,“难为你这丫头一片孝心,义父我也不推辞了,这样,你找几个会下棋的,陪我杀几局。”
于丹青道,“也好。”
一行人进门后,于丹青差了侍卫招待安远侯,然后让丁兰等丫头领着唐夫人三人去客院安置,自己则带着赵神医回了内室。
于丹青打发了侍卫和丫头,让婧霜给她后背衣裳挖了个洞,露出一片红肿的肌肤,对赵神医道,“公公,我后背疼得厉害,你给我瞧瞧。”
赵神医倒吸一口气,“有三个水泡破了,皮肤也有多处拉扯皱褶,奴才只能尽力一试。”
“嗯。”于丹青略一点头。
赵神医打开盒子,取了一只小瓷瓶和一把银针出来,递给婧霜,“姑娘,赶紧用这银针,把娘娘背上拉扯住的肌肤挑回去,然后搽上这药。切记,半月内千万不能再次剧烈拉伸,一定要细心静养。”
于丹青额角一跳,忍不住问道,“能麻醉后挑吗?”
“不能。”赵神医道。
于丹青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恐慌,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哦。”
赵神医摇摇头,告退离去。
婧霜捏紧了那把细小的银针,低着头沉声道,“娘娘,奴婢自作主张,压破了您的水泡,请娘娘降罪!”
于丹青叹了一声,闭眼说道,“你若不压,进殿查验时,我也会让你压,否则,我会死得更惨。”凉薄的笑了笑,“这样也好,免受查验,好歹保住一丝儿颜面。”
婧霜抿着嘴点了点头,“奴婢这就为您褪衣,挑拨皮肤。很疼,您忍着点。”
于丹青淡淡的“嗯”了一声,双手抓紧床褥,等着婧霜落针。
婧霜已经尽量控制力道,才挑了几下,于丹青还是疼得冷汗涔涔,牙关咬紧被角,低声呜咽,恨不得就此死去。
门外突然响起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婧霜舒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道,“谁?”
“我们,娘娘歇下了吗?”外头传来唐夫人的声音。
婧霜没应声,看向于丹青,于丹青无力的道,“进。”
“请进。”婧霜说完,继续落针。
唐夫人一进门,便听于丹青“呃——”的一声痛苦哀嚎,脚步登时顿住,瞪眼望着那宽大的拔步床。
“娘?”沈嬛在后面推了推她胳膊。
唐夫人回神,踉跄着奔向床边,眼泪一颗颗砸在床沿上,颤抖着双手横在于丹青惨不忍睹的后背上方,迟迟不敢落手,嘴里絮絮叨叨念着,“青姐儿,对不起,都是舅母冲动……”
沈嬛母女也跑了过来,看着于丹青一背红肿,皮肤褶皱遍布,腰际处一小块儿皮肤还汩汩冒血,立马就呆住了。
“青姐儿?”
“义妹!”
蓦地,二人同时惊呼。
于丹青深呼吸几次,抬起猩红的双眼盯着床边三人,喘息着一字一顿说道,“记住,这就是,冲动的代价。无力与敌人抗衡前,热血上脑,意气用事,不是送死,就是送在意你的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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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青没叫停,婧霜自然不停,寒着小脸继续动针挑拨。
银针起起落落之间,又是几颗血珠沁了出来。
唐夫人频频颔首,终于不忍直视,一撇头转开了视线,低泣道,“我知道了,听你在门外和皇后说话时,我就后悔了。舅母脑子糊涂,失了理智,连累你为我善后,遭此大罪。舅母实在,无颜见你,无颜见唐府众人。”
“唔——”于丹青声音颤栗的哼了一声,咬紧牙关缓了缓,冷硬说道,“我伤,不过是皮肉伤。今日,你若走进陈皇后圈套,与她激烈对质,父皇颜面无光是小,倘若,走漏风声,无论陈皇后承认与否,凭将军府的威望,天下皆会信你所言,皇家残害忠良,百姓暴动不无可能。届时,无论出自何种考量,维护皇家颜面也罢,认为唐府功高震主也罢,唐府一族,沈府、程府满门,绝无生机。”
唐夫人一下跌坐在脚踏上,后怕不已,“不会这么严重——”
“为何不会?”于丹青沉声打断了她,“不知何人纵火,百姓已愤怒至此。若知,害死表姐的,乃一国之母,百姓又会如何寒心?如何躁动?”
思细级恐。
安远侯夫人突地脸色煞白,蹲下身,去扶唐夫人,“亲家母,我瞧皇上今日的处理,似乎也不愿事情闹大。青姐儿所言,十之八九没错。”
“好歹毒的心思!”沈嬛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咒骂。
于丹青轻吟一声,用力咬住被角缓了缓,沉声道,“还是那句话,表姐之事,请大家别再插手,唐府沈府程府,皆是大族,牵连甚广,容易受人掣肘。我则不同,与众人恩怨,早已是定局,多此一桩,不嫌多。对付陈皇后,我心中有数,你们都好好的,就是帮我大忙。”
安远侯夫人扶着唐夫人站了起来,拍了拍唐夫人的手。
唐夫人无地自容的点了点头,“好,需要唐府时,尽管开口就是。”
沈嬛偷偷瞧了唐夫人两眼,“那,娘,您,还怨我吗?”
唐夫人看她半晌,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选上你,想必也是看准了你心思单纯。”
沈嬛乖觉的点点头,“是,娘教训得是,我以后会长些心眼。”
安远侯夫人皱了皱眉,不再看她婆媳俩,道,“青姐儿,今日这么一闹,你和陈皇后算是彻底撕破脸皮,我们在宫外,她没那么容易拿捏,你这日子,恐怕难熬了。”
唐夫人也道,“正是,她掌管后宫,有心寻你错处,简直易如反掌。”
于丹青道,“在她打算向表姐伸手时,我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有无今日这出,结果一样。你们放心,这宫里,只要父皇愿意护着我,没有谁能真正动得了我。”
“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你,皇上为何同意替你遮掩?你回京原因又是什么?”安远侯夫人道。
于丹青道,“请义母见谅,此事,现在委实不便告知。等三五几月,你们自然知晓。总之,我向你们保证,父皇一定会护我性命。”
安远侯夫人点了下头,“也罢,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愿说就不说。”
于丹青虚弱的笑了笑,“多谢理解。”话落,便趴在床上,咬着被子,闭紧了眼。
*
夜色漆黑,和昭文殿一样灯火通明的,还有凤坤宫。
一名小宫女站在门口望了眼倚靠在宝座上单手撑额的陈皇后,忙垂下头,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福身禀报,“娘娘,刘太医来瞧过了,侨姑姑脊椎断裂,此生,怕是无法站立了。”
陈皇后点点头,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送她去西配殿,安排两人尽心伺候着。”
小宫女颔首,怯生生的道,“侨姑姑说,她不能再伺候您了,羞愧难当,想当面向您请罪。”
陈皇后揉了揉额角,起身,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抚了抚眼尾那两根几不可见的鱼尾纹,出神片刻,淡声道,“不必了。这惩罚,已经足够。告诉她,安心养着,本宫不会忘了这三十年主仆情分。”
“是。”小宫女应声,退了出去。
陈皇后对镜自赏许久,忽然轻笑,“现在的年轻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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