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沉,帝京城褪去喧嚣,彻底融入寂静之中。
“叩叩叩!”突然,三道清脆的敲门声在安远侯府主院响起,打破一室宁静。
“啥事?”安远侯粗声粗气问道,语气间满是睡眠被打搅的愤怒。
“启禀老爷,两名京城守备军求见。”值夜婆子在门外说道。
“谁?”安远侯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吓得安远侯夫人也惊醒过来,本能的朝他这边靠,“老——”
话未说完,就听婆子稍微提高了声音,“两名京城守备军。”
漆黑的居室里,安远侯夫人眼珠奇亮无比,皱着眉毛低声问,“老爷,出什么事了?是皇后吗?”
安远侯摇摇头,沉声道,“你退下。告诉他们我马上出去。”
“是。”那婆子应声走了。
安远侯下床挑亮油灯,站在床前穿衣服,一边看着安远侯夫人,道,“我要去趟北境,马上走,归期不定,这是皇上早前密令。你自己多注意,有啥事跟青丫头商量商量,管好沈嬛,让她没事在家呆着,别出去闯祸。”说完,系上披风带子,一阵身,大踏步朝门外走。
看着他走到门口了,安远侯夫人才回过神来,一下钻出被窝,赤着脚追过来,大声喊道,“您在说什么?!”
安远侯一手抓着帘子正要出门,闻言长吐一口气,回头看着她,道,“二皇子私运兵器出山,我奉皇命在山外拦截,率守备军左翼营押送至北境——”
“二皇子的兵器场不是被查封了吗?怎么又有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安远侯夫人根本没法听他说完,双手紧紧抓住他健壮的胳膊,颤抖着声音急声问道,“为什么要运到北境?运到北境之后呢?您别忘了,我们的轩儿还在北境!”
安远侯放下帘子,拥过她叹了一声,道,“皇上只吩咐押送兵器,其余的,只字未提。之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你放心,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护住沈轩那个臭小子——”
“老爷!”安远侯夫人急得哭出声来,死死抱住他腰身,“您是要气死我吗?您和轩儿都要好好的!谁也不准有事!”
“嗯,好,为夫跟你保证,都好好的。”安远侯拍了拍她后背,掰开她的手,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和鼻头,道,“事不宜迟,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天亮之后,再进宫找青丫头,现在万万不能出府。切记!”话落,一把撩起帘子,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只留下流翠色门帘在那不停晃动。
看着那片流翠色,安远侯夫人突然眼前一花,摇晃着身子虚脱般跌坐在地,揪着单薄的寝衣低声啜泣,“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老爷!轩儿!我的轩儿哪……”
*
冷月如钩,星河环伺,将深冬里冒着寒气的地面照得略微泛白。夜风呼啸而过,纷纷扬扬的单薄雪花在空中打着卷滚滚翻腾。
“哒哒哒!”
一阵整齐而急促的马蹄声划破长空,将沉睡中的帝京城震醒。一时间,整座京城灯火次第亮起,满目辉煌,照亮了整片夜空。然而,却无一户府门打开,这座都城安静得可怕。
笔直宽阔的官道上,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整齐有序地朝城门奔去。为首之人,正是安远侯,只见他一身戎装,粗犷的眉眼间尽是肃杀,任凭雪花溅打在脸上而无动于衷,半倾着身体策马疾驰。
伊人阁后院三楼,一扇窗户悄然合上。
楚云哲凄楚的笑着,缓缓走回桌边,拎起桌上的精致玉壶,一仰脖子,对着嘴便倒了下去。
清透的液体裹着醇香滑入喉咙,楚云哲闭上眼叹了一声,似乎颇为享受,又似乎极度悲哀,细细回味良久,倏地脸庞一曲,手腕一翻,玉壶“砰”的砸到地上,顿时支离破碎,酒香四溢。
楚云哲单手撑着桌沿,看着那堆碎片,突然魔怔般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久之后,终于笑罢,慢条斯理坐到椅子上,双手捧住额头,呵呵低笑,“真是,我的好父皇。”突然放下双手,扬高声调大喝一声,“来人!”
追星立马从角落里闪身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属下在!”
楚云哲食指指向破碎的玉壶,眼底透着簇簇针芒,低沉缓慢地开口,“立刻去北凉,告诉大王子,毁掉所有雪山芒,现有的,还未长出的,所有。事成之后,整座伊人阁,包括莺璇,归他。”
追星眉眼动了动,“请主子三思!若无雪山芒,您——”
“滚!”楚云哲抬起一脚踹在追星肩膀,踹得他朝后一掀,仰面倒在地上。
追星双手撑着地面重新跪好,抱拳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看着他退出房间,楚云哲静坐了一会儿,突然下令,“传袁幕僚。”
“是。”站在桌边的追明应声,退了出去,不多时,领着袁幕僚回到房间,道,“主子,袁幕僚到。”
楚云哲略一点头,挥了挥手,追明颔首退出。
房门关上,楚云哲抬眼看向袁幕僚,“国师法力无边,能知吾等凡俗不能知,能现吾等无法见,本王有一事,也就你能帮本王了,还望国师行个方便。”
袁幕僚单手立掌,云淡风轻的笑着在对面坐下,“殿下客气,请说。”
楚云哲微微一笑,打量他一番后,道,“你能让本王看见前尘往事,想必,也能让其他人看见。本王说得可对?”
袁幕僚点点头,转动阴阳环,道,“重现前尘,于本座而言,耗损巨大,且是泄露天机,逆天而行。若非必要,本座绝不施此法。”
“何为必要?”楚云哲挑眉。
“自然是与本座所受天命相关者。”袁幕僚淡淡道。
楚云哲轻笑,“本王记得,国师的天命,便是让于丹青回到本王身边。”
袁幕僚点了下头,“没错。”
“如此甚好。”楚云哲略微倾身看着他,道,“本王想请你,为于丹青施法,让她看清前尘,明白自己与本王的关系。”
阴阳环顿住,袁幕僚侧首看他,深邃的眸子精光闪闪,“殿下为何突然有此决定?莫非,打算行动了?”瞥了眼地上的碎片,道,“殿下也看到安远侯率领左翼营穿城而过了?”
楚云哲靠坐回去,淡声道,“此事,就不劳国师操心了,你只说,愿不愿替本王办这事。”
袁幕僚摇头轻笑,“事到如今,殿下还没搞清楚状况,本座是奉命助你实现大业,达成天命,并非是你的奴仆下人。你总是一意孤行,对本座再三隐瞒,本座又如何能够全心全意辅佐于你?”
楚云哲冷笑一声,目光沉沉的看他少时,道,“吾皇将死,北凉将入,本王能说的,只有这些。”
袁幕僚了然笑笑,重新转动阴阳环,“那便,等皇帝仙去之后,本座再为其施法,免得乱了殿下计划。”
“国师执意如此?”楚云哲冷眼如冰。
袁幕僚笑着点头,“相信本座,这样做,对你对她都好。”
“送客!”楚云哲冷哼一声,沉声吩咐。
房门立马被推开,追明站在门口朝袁幕僚伸手示意,袁幕僚泰然自若的起身,信步走出房间。
*
更深露重,城外沧溟山上雾气缭绕,半山腰上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生生掩盖了山脚下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吁——”安远侯勒住战马,抬头打望这片山峦,侧耳倾听,视线最后停在一处半山腰上,虎目微微眯紧,如同一头盯上猎物的雄狮。
车轮咕咕,马蹄阵阵,浓雾弥漫的山间突然传出一阵响动。
山脚下的将士顿时全神戒备,视线随着声响快速移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见前方隐隐晃动的树冠,安远侯大手一挥,全体下马,手握兵器,悄无声息的朝山路口挪去。
一辆马车闯入视线,然后两辆,三辆——
再有两丈,马车就跑到跟前了,安远侯突然沉声大喝,“尔等何人?为何深夜在此?车中所装何物?”
车队登时紧急逼停。
为首的马车车夫浑身一抖,虚着眼睛朝山脚看去。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大片冒着寒光的物件儿,虽看不清那是何物,从轮廓上,还是不难看出,那是铠甲和头盔。车夫登时大惊,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跌下马车,一个劲儿磕头作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小的只是接了个活儿,来这拉点东西!装车时才知道,是,是兵器!请大人饶命啊!”
车夫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老实憨厚,周身惶恐,不似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