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辽东冰封千里,湛蓝色苍穹之下一只海东青张开巨大翅膀,俯览着身下一队人马穿过茂密针叶林。绣有"公孙"二字大旗迎风招展,就像它们主人坚毅、果敢绝不向逆风低头。
"禀主公,大公子猎得鹿三头,獐十只,兔四十只。"一骑斥候为领队幽州牧公孙度带来了另一队人马狩猎收获。
公孙度听罢仅是点了点头,并没对儿子战果加以评价。他身后一匹战马上挂着一头死透了老虎。虽然老虎身中多支箭矢,但致命一击莫过于其左眼那一箭。整支箭矢自虎眼贯穿脑髓,仅留一截白羽箭尾露外面,而上面还赫然刻着一个"度"字标记。
没错这是公孙度战利品。诚然已年过五旬,公孙度依旧骑得了烈马,杀得了豹子,他背坚挺如松柏,他手稳健如磐石。任谁见了都不会质疑眼前这位"辽东王"武勇。
然而就两年前,公孙度兵败锦西城下消息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辽东。其所幕府候城甚至还一度传出公孙度因兵败吐血猝死流言,令治下军民惶惶不安,令依附他一些胡人心猿意马。公孙度当然没有猝死,不过锦西一战也确实让他病榻上躺了数月。
数万兵马围攻锦西,仅余八千残兵退回玄菟,锦西惨败令公孙度至今回想起来嘴里都会泛起苦涩血腥味而当他病榻上得知东莱蔡吉与曹操联手剿灭袁绍之后,这份苦涩渐渐酝酿成了延绵恨意。
不过公孙度并没有完全被恨意冲昏头脑。他病愈下床后做第一件事,不是点齐兵马找锦西寻仇,而是着手清理候城城内宵小之徒。蔡吉与曹操忙着瓜分河北时候,公孙度也没急着出兵南下染指关内,而是调集兵马诛灭了辽东境内两个听封不听调乌桓部落。身为辽东土皇帝,公孙度十分清楚想要这片弱肉强食黑土地上称王称霸,就必须让自己爪牙时刻保持锋利。一旦流露衰弱疲态,那怕你曾经是头猛虎·也照样会有贪婪狼群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如今经过一年多整顿与清洗,公孙度已经成功震慑住了其治下大小部落。甚至不少部落对公孙家态度要比锦西之战前还要恭敬上几分。可公孙度却知胡人这种恭敬仅是表面功夫。锦西之败实质上已经影响到了公孙度辽东各部落中威信。须知胡人历来是畏威不怀德,能让他们臣服东西只有力量。除非公孙度能打败锦西打败蔡吉,再次证明自己是辽东这块土地上强者·否则辽东各胡部就不会真心诚意地效忠于他。
所以向锦西复仇雪耻之前,公孙度不会向外界露出一丝疲态,那怕是他个人也一样。
抱着这一想法,公孙度一夹马肚,领着一干兵马骑下山脊,沿着山谷一路向东。不多时众人便一条冻结河床边看到了他们休憩营
虽然仅是出巡狩猎,休憩营地规模却并不小。这其中既有灰白色行军帐·也有用兽皮、羊毡匆匆搭起帐篷。但见这一头一队手持长矛兵卒巡逻而过,那一边几个蛮兵坐篝火旁正淬着一堆箭矢。当公孙度一马当先领着马队跃入营地之时,无论是汉卒还是蛮兵纷纷停下手中活,起身向自家主公致敬。
早一步到达营地公孙康眼见父亲已然归营,赶紧上前躬身行礼,"孩儿见过父亲。"
公孙度看了眼一身戎装儿子,随口问道,"听说汝今日颇有斩获。"
"鹿三头·獐十只,兔四十只。孩儿已让庖厨烤鹿脯,稍后就请父亲品尝。"公孙康洋洋自得地再次将他狩猎成果报了一遍。公孙度并没有嫡子·庶出长子公孙康便成了公孙家公认继承人。平日里家臣前呼后拥令其难免有些骄纵。不过骄纵归骄纵,公孙康倒也并不是愚笨之徒。下一刻他很就注意到了公孙度身后虎尸。欣喜之下,公孙康当即灵机一动,故意大声宣扬道,"恭喜父亲猎得猛虎!"
原本就对公孙度敬畏有加将士乍一听自家主公猎得猛虎,雷鸣般喝彩声顿时响彻了云霄。
公孙康见沐浴欢呼声中父亲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心中不由一喜。可还未等他说出多溢美之词,公孙度俨然已收敛起笑容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顺着父亲视线,公孙康看到治中阳仪正领着一个青衣老者信步朝他们这边走来。阳仪乃是公孙度身边亲信谋士,他带来人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抱着这一想法公孙康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来者。但见那老者年约五旬·发须灰白,其身量虽不高挑,举手投足却是甚有威仪。
就公孙康暗自感叹辽东何时有如此人物之时,阳仪已然领着青衣老者向公孙度躬身施礼道,"见过主公。"
马背上公孙度横扫了一眼青衣老者,转而向阳仪问道·"子羽,这位是?"
"禀主公,此乃尚书令郭公则,郭令君。"
"郭令君?孤只听过许都有个荀令君,不知何时又冒出个郭令君。"公孙度冷笑着扯了扯嘴角。阳仪带来老者正是袁谭谋主郭图。由于他伪陈政权中担任尚书令一职,故阳仪尊称其为郭令君。而公孙度所指荀令君则是正宗大汉尚书令荀。
公孙度马上趾高气昂问话,又用荀来羞辱郭图,分明是给人下马威。不过郭图却并没有被激怒,没有就此气馁。只见他长袖一甩,朝公孙度拱手一拜道,"郭图见过王上。图只知有辽东王,不知有永宁乡侯。"
公孙度盯着郭图瞧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着翻身下马,伸手牵起郭图道,"先生这边请。"
原来就不久之前曹操刚以天子名义征召公孙度做武威将军,并封其为永宁乡侯。结果公孙度回敬使者说,"我王辽东·何永宁也。"转身便将朝廷赐予印绶丢进了武器库。郭图那句"只知有辽东王,不知有永宁乡侯无疑是说到了公孙度心坎上,从而为他争取到了与公孙度对话资格。
早公孙度回营之前公孙康便已命人河边搭起帐篷,升起篝火烤起野味。待到四人坐定后,亲兵立即将早已准备好野味、酒水给端了上来。
公孙度先是挥手示意亲兵退下,跟着一边提壶斟酒,一边向郭图问道,"不知先生此番来辽东见孤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郭图手捻长须开门见山道,"图此斗胆问一句,辽东王可敢称王幽州?"
郭图一席问话与其说是探问不如说是挑衅。至少公孙康和阳仪听到"称王幽州"四个字时,眼中都流露出了向往之色。事实上,如果没有锦西之败,历史上公孙度此刻应该已经按照古制襄平城南设坛,郊外祭祀天地,亲耕藉田,治理军队,出行时坐着皇帝才能坐銮驾帽子上悬垂着九条玉串,以头戴旄帽骑兵为羽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