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力不如人,他单手就轻易地抓住了我的手,而且攥了个紧。
“你想找死?”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想找你。”那人微眯双眼,姿容绝代。
我被气了个笑,反正这一位是贝勒爷,是四皇舅,肯定地位挺高——至少比梅清姑姑和天物园的人高,随他去便是。反正若是误了差事,以他的身份也好推诿。
可若是他想对我图谋不轨呢?
看着不大像,身为皇舅和重臣,他应该还不至于会在紫禁城内做出些情难自抑的事情。这倒不是因为我相信他,而是我相信愿意给他这种特权那个人——皇上。
这样的贵胄公子,大约也就调戏调戏宫女,可他今日算是触了霉头,碰到个不怕调戏的。
我任凭他搭着我的肩膀随处晃,那人搭着我的肩走到一处临水游廊,靠着一排长长的红木雕花台坐下。
我和他都倚着红木台坐下,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这位贝勒爷似乎清醒了些,一手掂着他那仿若至宝的小酒壶,一手仍然攥着我的手,像是怕我会跑掉。
第一次和他坐得这么近,近的我似乎都感受得到他周围的气息。
趁着天色黯淡,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嘴唇透薄而精巧,鼻峰挺括而典雅,眼如秋水,眉若翠羽,眼睑时不时眨动,他的双眸,亮过此刻天上的辰星。
天中一月色,夜下几繁星。紫禁城的宫殿太阔,金顶太高,上好的春夜月色都被掩在这些殿柱梁宇之后。此处观月,如坐井观天。也正因如此,四周分外地漆黑而幽静,静的仿佛天边和地表都消失了,浮空的漫世之中只留下我和他......
次日清早,我在天物园醒来,回想昨夜,像做了个梦。
天物园是御膳房的一处后备供给场所,负责皇上太后等人的份例肉的供应,我被下放到这里,与许多在这里当差的宫女一同负责那些从宫外培育的地方送进来的鸡、羊等的短期看管和清理。
宫里自来的习惯是互相瞧不起,相熟的,没事也要瞧不起,不相熟的,更要瞧不起。似乎只有践踏别人,才能让自己显得高贵。
我很懂这里的宫女们的心思,我是从高处贬到天物园来的,这种坠落,比低等人升就上来的还要被人瞧不起,因为前者本来就卑微,看轻这些人,至多带来五分乐子,而作践一个本来高于自己的人,才能带来真正让人感到十二分的满足。
自到了天物园,我便被那些大些的宫女们呼来喝去,做的皆是最累最脏的活儿。
管天物园的鲍公公一心贪财,凡是时不时打点些金银孝敬自己的,都被差去做轻松的活儿,比如喂鸡鸭鱼,像妧伊这等新来的,且又是被贬来的,常遭众人挤兑,做的皆是清理污秽排泄,打水、烧水刷洗羊、鹿等事。
我还是太老实了些,我以为自己新来,必是要被差着做些最粗低的活练练手,习惯习惯。谁知过了些日子,我瞧着那些在我之后来的宫女皆不用做这些粗脏活儿,只用做些轻松的,我认为如此有失公允,且又致使天物园人浮于事、行事低效,大家当差也不肯用心,惟知竭力讨好鲍公公,绝非长久之计。思了几日,便去找鲍公公讲理论。
鲍公公正倚在门上晒太阳修指甲盖儿,我压着心里的不快,向鲍公公笑道:“鲍爷爷今日倒是兴致好,在这里晒太阳。”
那鲍公公闻声儿,瞧了一眼,见是我,便接着修指甲。
修了好一会儿,才道:“眉开眼笑地做什么?你不去羊圈里头打扫,到这儿瞎逛什么!”
我恭恭敬敬地磕个头,道:“奴才有话要回公公,公公您老人家掌管这天物园,定是希望天物园的宫女太监都各司其事,大家做事情能有条有理,做的好而且快。
可如今,不是奴才有意唐突,公公手下的宫女太监们做事似无头苍蝇一般,有了好轻松差事,大家一窝蜂上去抢着挤着做,有了脏的累的活儿,大家一推二、二推三的,所以咱们天物园里头,大小轻重的差事分配不均,大部分人只拿月俸不行实事,更无效率可言。
奴才斗胆,想了一套能制止此种行事的方法儿,能让大家用心各司其职、公正分配差事,也助公公重拾人心,求公公赏个脸儿,听我这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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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笨,费口舌跟他说这些话。鲍公公见我说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斥道:“你可是吃了豹子胆了,满口狂言!依你的话,我掌管天物园这些年头儿,劳神费力的,这天物园竟毫无可取之处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儿说这些话!你以为这里是勤芳苑,仗着梅清姑姑给你撑腰呢!”
我连忙又跪下,解释道:“公公误会了,天物园在公公手里打理的越发好了,为皇上、太后等人的饮食立下了许多功劳。奴才方才说话是想让天物园锦上添花、精益求精的意思,并无他意,还求公公明鉴!”
鲍公公装没听到,嘲道:“怪道你被梅清打发下来,连个高低都不知道,不打发你可打发谁去!这里是宫里头,你要认清你是个奴才,这‘奴才’二字就是要你对管事的人、资历厚的人、对主子们唯命是从,人家让你做事,你就不要放屁老老实实地做。你当自己是个正经人呢?还闹出花样儿来了,什么均分差事、各司其职,你当自己是皇后娘娘制管着宫里头的事呢?我这些年打理天物园打理的到不好,轮到你来提意见?你以为自己生了一张巧嘴,就能到处搬弄了!”
我知道自己用心用错了人,这鲍公公不是可吃苦口良药之人,便跪在地上由着他骂。
鲍公骂骂咧咧好半天,才稍缓了些,道:“这个地方不似你从前待的地儿,纵你手艺再好,嘴巴再巧,也是不中用的。我劝你收收你从前那套,我这天物园里头,只讲究‘听话’二字。你听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反正差事照样得干!”
又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你把祭祀用的猪、鹿、羊统统给我刷洗干净,等着过两日人来宰!不许找人帮忙,你自己干!”
我只得跪着道:“是。”告退慢慢而去。
路上,我心里有些气,白费心效力地出主意给鲍公公了,他也忒高估了自己几年来的经验,再这么用人行事、效率低下,迟早得被内务府总管查出来撤职。
但眼前的他还是有权力罚我的,端午祭祀用的那些牲畜数量大,公公又不让我找人帮忙,这几天必定又要累死累活地忙了。于是我便趁早去刷洗那些祭祀用的猪、鹿、羊,以免到时候来不及。
这差事量实在大,其他的宫女们当完差,轮班儿休息,我仍在打水、提水、刷羊、冲洗猪鹿。
那些宫女们经过我,远远地嘲笑道:“不知高低的东西!逮着机会就往上搭!厚着脸儿向鲍公公卖弄,没卖弄成,反落得独自洗刷这些脏臭畜生,闻起来好生恶心人!”
又有人附和道:“这地方儿自然不是人待的,要是个人,也断断不肯往这里来呢!咱们快走罢!这气味儿再闻着,我可就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