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枘的百万项目施工场地,也就是阎维广的画室,有个雅名,曰:“南山画室”。这名字有两层含义。
一是画室离市场中心有两公里之遥,偏置于千画村东南一隅;二呢,当然是采了东晋名士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趣。
这幢老旧楼房内有十数家公司的画室和仓库组成。由东往西共分三个单元,“南山画室”便位于最东侧单元的第三层。
不得不说阎维广确实有眼光,画室门紧挨着货梯口,就好比门前就停着远洋货轮,甭提有多方便!
从三楼垂直下去,货梯在一楼的出口,有专供港口集装箱运输车辆停放的混凝土平台。
装满成品画的箱柜在轿厢刚一露头,便可以顺着斜板直接进入零担运输车集装箱,再到港口货场、远洋货轮,从而远销世界各地。
“要不是今年行情不好,咱还真捞不着用‘南山画室’。”阎维浩边抱着一大挂鞭炮,边对方枘说。
虽然让了两千,但还是感觉有些小贵,阎维浩有点不落忍,才强调画室的“物有所值。”
“还不是多亏兄弟版的贤内助?”方枘笑着,就想摸摸浩子的头。但碍于手里有东西,也就作罢。
他抱了财神、缪斯、梵高三具神像,两人共处货梯中,还显得非常宽敞。
吭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后,维护不利的货梯垂落到一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轿箱。
三子等四位画工,连同被阎维广热心调来帮忙的阎叔迎了过来,大家帮扯着把鞭炮在混凝土平台上摆成“财艺”两字。
又在南向的位置支起香案,摆放了三位不同神格的神像。
方枘今天破例穿了身临时西装,大背头梳得逞亮,甚至还抹了点头油,六点钟的霞光洒满他灿烂的笑容。
断崖式的造型硬挺的眉弓下,一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烁着金色霞光,光芒中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对东夏币焦灼的渴望。
挺妥的鼻形也只有弓一样的双唇才能相配,壮硕的身体由于高海拔的拉抻,让他显得灵动矫捷而不是臃肿。
筋腱发达的手臂伸展开时却显得那样修长,同样修长的五指并拢着,大拇指翘起后又落下,啪地一声,打火机冒出了火苗。
供案上的香烛被一一点燃。
然后,他退后一步,双手拱起,先向梵高大师神像一鞠躬,口中祷告:
“大师千古,弟子有幸借你福泽开创事业,您的版权费虽已过五十年,但弟子功成后依然献上!”
接着,他依次向艺术女神缪斯与财神关公馨香祷祝。还特别对关二爷低语:
“小弟方枘从不负人,也请关哥保佑,从此以后,人不负我……”
说着,他看了下阎维浩,只在目光里捉到个背影,他正俯身调整一挂红鞭的笔划。
颇懂千画村风俗礼仪的阎叔,在方枘身旁大喝:
“致礼!”
方枘当即跪倒,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动静奇大,诚心十足,惊得旁边人愣了一下。
”虔诚弟子方枘退场吧,大清早地让三神睡个回笼睡,回头好给你准备福泽。”
方枘颔首。然后,吩咐:
“鸣炮!”
千画村的庆典公司慑于赵洪金淫威,不敢为方枘提供服务。
这家名为“东夏红”的公司来自埠外,并不懂千画村艺术圈的庆典规矩。
身材矮胖,脑袋瓜圆的像西瓜一样的公司主管问:
“方老板,这炮冲哪儿开啊?”
方枘在紧巴巴的西装内兜里掏出一华为,在上面找了一个定位,扔给西瓜头,吩咐:
“启动礼炮的GPS定位系统,对这儿进行精准定位!”
“好嘞!”
阎维浩沓沓地小跑过去觑了一下,心下恍然。
坐标直指皇后别墅区8号。此区俗称“太监区”,据说李莲英的后代就下塌于此。
这里是超级富豪的聚居地,连门卫老大爷也是千万起步,原因是过往大壕随口一啐都有含金量,生怕穷人给拣了去。
轰——轰——
噼里啪啦,啪啦噼啪……
炮声和着鞭炮声,彩带漫空飘飞,《好日子》响亮高歌……欢声笑语、群情振奋!
随着一声“开工啦!”的高喊,阎维浩带着四助手一阎叔,跑步由步直奔南山画室!
恰时:2019年8月1号7时。
相距五公里的皇后别墅区,飘窗下的高楼望远镜前,正站着一个身穿睡袍的中年油腻,他使劲拨打开镜头,咬着牙根怒骂:
“特么看你能乐几天,不玩死你,我不姓赵!”砰地一下,他的肉拳重重地砸在窗沿上。
一扇卧室门顿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冻龄女子,稍显凌乱的发髻罩了个玫红发网,姣好的面容上是慵懒的讥笑。
“谁允许你姓赵了?”她喝斥道。
赵洪金顿觉背脊一凉,暗骂声死妖婆,但回过身来时,却成了一副胖而温柔的笑脸。
“这不迷糊了嘛不是,都忘了我姓高,名叫高洪金了!”赵洪金搔着土星头的核心地带,陪笑着。
“我警告你!”高晓鲸凌空一指,“你四十六七的人了,别和后生一般见识!”
“我没……”
“刚你还说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你那破嘴按腚后了嘛?你特么给我放老实点,少在我面前耍花腔!”
“我也就说说……”
“滚,下去买早餐!”
赵洪金暗咬了下牙,脚下踟躇着。
“听不懂人话啊!滚下去买早餐。高慕旭还要去爬山,要赶早出门儿!”
高慕旭是儿子的中文名,因为旭中隐含着阳字,所以赵洪金不喜欢这个名字。
临了,高晓鲸还盯着赵洪金的尾巴吩咐:“回来后把早餐搁茶几上,自己不许吃,回你卧室反省,用一级悔过标准格式写检讨后发我微信,我视情况决定禁闭时限!”
赵洪金嗓子里梗了一下,趔趄到门口,换了双古驰修闲鞋,小心地开了门,慑手慑脚地走出去。
在楼梯间,他长舒了口气,恨恨地不断地按着梯层指示灯,进了轿厢后,破口大骂了一通。
然后,他牙缝里恨恨地嚼着“高慕旭”这个名字。
之所以恨,是因为杜阳笙是高晓鲸的同学。上世纪九十年代,东夏大学期同窗期间,班花兼千金的高晓鲸眼高于顶,却看上了穷小子杜阳笙。
若不是他和高晓鲸交往期间另觅风流,高氏集团的赘婿位置不会轮到自己。
给儿子取名时,他曾向老婆申诉此名不妥。
但遭到了无情的谩骂和鄙视。她辩说旭这个字并无其它含义,犯不着对号入座,还是绿座!
在儿子上学前班时,她还煞有介事地买了支绿色的笙,请名师教授。
但高慕旭没吹几天,就没了耐心,这笙被改了用途,用它在学前班小朋友的头上砸了个大包。
再后来再也流见过这笙,音乐天赋更是无从谈起,泡吧、liao妹、打架倒成了他的最爱……
驾上车子,出了院门后,怒火并未消褪,更加细密而有力地撕扯着赵洪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