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如卿站在高处,清晰地看见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脊背比几个月前要更弯了一些,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现在却变成了纯然的白……
远远的,饶如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能看到,秦伯昭抬起头朝她看来。
在纷乱的战场中,鲜血、呼号、兵器相接的声响都变得有些模糊。数月前小院之中他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而今日,在这战场之上,再次相见之时已经成了互相敌对的双方。
这么多年来,饶如卿早已将秦伯昭当成自己的祖父一般尊敬和照顾,穿过重重尸首和鲜血,四目相接时,她感觉到一阵不啻于秦伯昭宣布她“出师”那日,让她再也不要去见他时的痛楚。
就在饶如卿看着远处的秦伯昭发怔之时,一个戎人已经悄悄地从她身后爬上了缓坡,离饶如卿只有几步之遥,挥刀就要砍去。
而此时一旁正砍下了一个戎人首级的空澄恰巧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一声“娘子”还未来得及出口,身体已经快过了话语,扑了过去。
那一刀正从她的腹前横过,即使身上的甲衣卸了一部分力道,空澄也在拼尽仅剩的力气将剑刺穿那人的心口后,脱力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饶如卿并没有意识到身后方才发生的这一幕。
她看见虞皓一挥手,沉声命令道:“叛贼杀无赦!”
饶如卿狠狠地咬住了牙,也朝身旁大喝了一句:“我五万大荣儿郎,你们都有父母亲人,若是不想窝窝囊囊地被冠上一个‘谋逆’之名、被同胞残杀,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西境战场上,那就不要留手!”
话音一落,她便策马从前方下了这缓坡。
她拼命向前疾驰,也不知要冲向何方,一人一骑,饶如卿的剑左右飞舞,快得根本看不清,一路的戎人甚至只能看到银光闪过,就失去了声息。
饶如卿咬紧牙关,她是真的发了狠。若是说此前还因为心中总有着对杀人的顾忌而留了手,现在的她则是全然不管不顾,就像死神一般,近乎自虐地、固执地往前冲杀,收割着生命,所过之处的戎人毫无生还之机。
可是她不想……还是真的不想这样杀人……
手下死的是戎人时,她或许还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些人并非本族,是侵略者,下手时还能更心安理得些;但现在大荣的军队也加入了战场,她却也不得不在对侵略者的战场上,对着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
这些人只是虞皓用来玩政治手段使用的筹码,却因着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为了牺牲者。她的京畿五万军有父母亲人,对面这些普通士兵又何尝没有?
她眼中慢慢漫上了一层血色和一层水雾。
但她不能停下。
饶如卿停止了思考,身边的尸首越来越多,她已经是近乎机械和麻木地斩杀着不断出现在她身边的敌人。马不知何时不见了,她就靠双腿一路向前走,不知要去往何处,就只是固执地向前,再向前。
因为有着虞皓方的加入,戎人的士气明显大增,但饶如卿这五万军队却也在听见她方才一席话后,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们身上洋溢着一股悲壮之气,也是不要命地拼杀,就像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行动正名。